足迹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4章 没马之处,驴就是马(第1页)

朝曦本就忧心忡忡,听了这话更是眼前一黑。敢情这位大爷办事是这种风格,管杀不管埋。“不过我有一个补救措施,”说起这个主意杨星野肉眼可见地嘚瑟起来,“实在不行就找一匹一模一样的小马,代替一下。”他暗暗观察梁朝曦的表情,“如果最后走到那一步,可能还需要麻烦你再帮个忙。”发现梁朝曦表情不虞,他又紧赶紧解释:“主要是我也没想到今天正好碰见毛吾兰。这孩子对那匹小马太熟悉。刚才你也看见了,小巴郎子年龄不大,贼得很,一点儿也不好骗。要是送马的时候你能去,成功率还能高一点。”“你也说了小朋友不好骗,难道一模一样的两匹小马就好找了?”梁朝曦身为兽医,找两只一模一样的动物有多难,她再清楚不过了。就算是长相大小毛色大差不差,每只动物的性格也是完全不同的,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杨星野叹气:“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孩子本来就病着,小马不在了这种话,我反正说不出口。这马的伤,我也有责任,就算再难,也只能多花点时间去找了。”梁朝曦思忖片刻,问他:“以你对毛吾兰的了解,如果小马活着,但是跛了,他能接受吗?”杨星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说出来的话还是昨天那句:“天大地大,活着就有希望。”梁朝曦不知道他是在说人还是在说马,人的事她无能为力,马的事嘛,她倒是能帮上点忙。“开快点吧,回去治好小金雕,你带我去你朋友那看看。”杨星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有疑问,嘴上立马就得说。“你要给它治腿?”“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这匹小马对毛吾兰来说这么重要,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了。”梁朝曦转过头看向杨星野,语调沉沉给他打上一记预防针:“你别抱太大希望,该找小马还是得赶紧去找。”杨星野终于放松了一些,他换了一个不那么挺拔的坐姿,声音里满是心愿得偿的欣慰:“没关系,尽人事听天命。需要什么东西,怎么配合你告诉我,我来处理。”他原本只想拜托梁朝曦在送小马调包的时候出现一下增强可信度,这一下她还同意帮忙医治小马,算得上是远超预期。想到她在达列力别克爷爷家的院子帮他挡狗,她这种仗义出手的行为倒也算不上出乎意料。“梁医生,真的谢谢你。”他语气真挚,眼里都带着笑意:“不管这事最终成不成,都谢谢你。”梁朝曦已经开始在手机上查看昨天她查资料后记下的笔记,她头也不抬,随声附和着说了一句不客气。杨星野见她看得认真,也不再出声打扰,专心开车。直到梁朝曦大致做好了治疗方案重新抬起头。“我需要一台大一点的X光机,还有能把小马吊起来,帮它承担一部分体重的装置。无论是架子还是什么的都行,得高一点,结实一点,还要让它有一点预留的活动空间。”杨星野点头:“X光机我朋友那里有,支架什么的我想办法给你弄。”他听出梁朝曦声音有些哑,想起刚才她基本没怎么喝水,忍不住开口说道:“喝点水,前面有个加油站,附近有洗手间和超市。正好我也停一下,联系一下我朋友,让他准备准备。”外出时减少饮水量是梁朝曦从小的习惯,倒也不是像杨星野想的那样,以为她不好意思和他开口说去想去方便。她并不打算解释,从善如流地拧开水瓶,又喝了一点水润嗓子。“对了,刚才在达列力别克爷爷家院子里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扑过来帮我挡狗啊?”杨星野思来想去觉得这种行为对她来说是一个安全隐患,自己作为一个人民警察有义务和责任提醒她一下:“萨木哈尔是哈萨克牧羊犬,正是壮年,站起来和你差不多高,这种情况你拦在中间,万一被咬了可就麻烦大了。虽然大多数时候它们性情温顺,咬到猎物可轻易不会撒嘴,下次有这种情况千万别愣头往上冲,赶紧躲起来才是正经。”梁朝曦当时哪来得及考虑这么多,只是想着自己作为一个兽医,完善的狂犬病免疫流程是标配,万一受伤也好处理一点。现在想想萨木哈尔油光水滑的皮毛,坚实的利爪和锋利的牙齿,看起来比她的脑袋还大的毛茸茸的狗头,说不后怕那是假的。“嗯,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梁朝曦诚心实意地接受杨星野的劝告。“你们当兽医的,看见大狗也不害怕,早都免疫了是吧?像你这么勇猛的小丫头我还是第一次见。”杨星野想起小时候的遭遇,忍不住咧嘴一笑:“别说这么大的狗了,就算是小一点的狗以这么快的速度冲过来,正常小女孩除了腿软就剩下哭了。”梁朝曦也笑,只不过笑得有些无奈:“我小时候也怕狗。不管大小只要冲我叫两声我就不会走路了。工作需要,努力克服吧。”“我不会开车,如果你被咬受伤,我们谁也没办法走了。我每年都按时打狂犬疫苗,万一被咬也好处理。”杨星野闻言,颇感意外地看了梁朝曦一眼:“你别说,这话猛地听起来还挺有道理。”他话锋一转:“但是在这里不太适用。”“嗯?”“你不知道吗?我们这儿但凡斯个儿子娃娃,遇到麻哒没有躲到丫头子背后的道理。”梁朝曦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新疆土话逗乐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种说话的语气和调调总让她觉得有种浓浓的市井烟火气,和他的职业、长相乃至制穿着都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让人有种不合时宜的感觉。杨星野被她的笑感染,也笑起来,笑完了反问她:“怎么样,新疆口音重了点,但是你也是能听懂的嘛!”梁朝曦早上,“初见”杨星野的时候,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偶尔说个一句两句,还好像浑身带刺似的。结合他这相当有特色的长相,她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万千少女心中沉默寡言又毒舌的高冷“男神”。半途发现他就是昨晚那个一言不合就火冒三丈的“沧桑大叔”,她又感觉这是一个心思深沉,腹黑又记仇的小肚鸡肠,如果不是为了毛吾兰的小马,她才不想和这人有什么交集。没想到这人最后摇身一变,又成了没头没脑,能屈能伸,做事顾头不顾腚的阳光哈士奇。梁朝曦想起他湛蓝的眼眸,别说,还真的很像哈士奇。她抿住嘴克制住笑意,瞄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杨警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杨星野早就发现她时不时在瞟他,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要问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连连摆手:“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只要不涉及国家机密,我一定有啥说啥。咱西北人别的没有,就是实诚。”“你是混血吗?”没想到她也对这事感兴趣。一般人见到杨星野的第一时间就会问他这个问题了,这么多年他也早就见怪不怪。梁朝曦一直没提,他还以为她一点儿也不好奇呢。“嗯,我妈妈是俄罗斯族,我爸是汉族。严格来说我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杨星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是从这儿看出来的吧?”梁朝曦点头:“你的眼睛,很特别。”杨星野嗤笑了一声:“是挺特别,长在我脸上浪费了。应该长在一个皮肤白白的小丫头脸上,洋娃娃一样的,大家都羡慕。长在我脸上的唯一后果就是让我从小到大走到哪都离不开波斯猫的外号。”梁朝曦也觉得他的眸色太过温柔,只是因为有了哈士奇的联想,没能把他和女孩子联系到一起去。“我看新疆的少数民族,眼睛的颜色各式各样,说你是波斯猫,大家不都差不多嘛。”杨星野哈哈一笑:“谢谢你还想着安慰我。就算大家都不是黑瞳,我的眼睛也是颜色最浅的那一个。”“从小不管走到哪儿,我的外号不是波斯猫就是哈士奇,猫猫狗狗的,反正都是圆毛的。”“波斯猫和哈士奇都挺可爱的,”梁朝曦被他说中心中所想,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试图转移话题,“你的眼睛是像妈妈了吧?”“不,像我的姥姥。”想起自己家慈祥的老太太,杨星野的笑容都温柔了:“她父母是逃难来中国的沙俄贵族,只不过她生的太晚,锦衣玉食的日子没赶上,生下来就是流离颠沛着过的,受了不少苦。生逢乱世,没有办法嘛。最后漂泊到新疆,这里接纳了他们一家,才最终安定下来。后面时局稳定,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回到苏联,或者俄罗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一些亲朋好友有一些就回去了,我姥姥说她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她的丈夫埋在这儿,家在这儿,孩子们也在这儿。她已经是一个中国人了,她哪儿也不去。最后就留了下来。”“我姥姥做的格瓦斯和大列巴正不正宗的不好说,但一定是全地区最好吃的。她年龄大了,不怎么下厨,也是吃一次少一次了。不过老太太最宠我,什么时候等我回去看她,老人家开炉,我给你带几个尝一下。”新疆地大物博,这里的人民对自己家乡出产的各类物产和吃食都自信满满格外骄傲。如果其他人说改天请你吃饭或者带给你什么吃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客套,不知道哪天兑现,甚至兑现与否都是个未知数,那么新疆人的这种承诺总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梁朝曦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已经这样被同事们投喂了很多次。她对食物没有要求,更谈不上挑剔,从小被妈妈训练着连原本十分厌恶的香菜都照吃不误,因此总是在试吃过后不吝自己真挚又诚恳的夸赞。在这之后很快就会有一大包相同的食物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大家都知道她独自一人背井离乡不容易,都希望她能感受到大家的温暖和热情。有了这种前车之鉴,杨星野要是在某一天拎着一大袋俄罗斯大列巴来找她,她也一点不会感到惊讶。那是他年迈的姥姥拖着病体特意做给最宠爱的外孙吃的,梁朝曦没法说服自己就这样接受他的馈赠。梁朝曦思考了一瞬,委婉地找了一个理由:“谢谢你啊杨警官,只是不好意思我对坚果过敏,姥姥辛苦做给你的大列巴,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杨星野根本没觉得这是个事儿:“没事儿,我和姥姥说一声,就说我最近上火,不能吃坚果,只放果干就行。”说完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又问:“葡萄干杏干什么的你不过敏吧?”梁朝曦一计不成反添麻烦,有些尴尬,她再想推辞,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他的好意和热情。两个人聊起天,路上的时间就感觉比来的时候过得快很多。车子开进市区,不一会儿就到了野生动物保护站。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半,上班时间还没到,办公楼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梁朝曦也是来报道了才知道,阿勒泰以每年的五一和十一为分界线,实行冬季和夏季两套作息时间。上午的上班时间是一样的,无论冬夏早上都是十点上班,十四点下班。下午的上班时间就有变了,冬天十五点半到十九点半,夏天十六点到二十点。新疆的夏季正午往往太阳暴晒酷暑难耐,多出来的那些时间是用来避暑午睡的。而她的作息时间表里面,无论晚上几点睡,早上都是六点起的。除此之外她天生觉少,从来不睡午觉。因为这一点她来了之后一直在倒时差,直到现在也没有能完全习惯。没到上班时间人手不够,但梁朝曦担心小金雕的伤势,一回来就和杨星野直奔处置室。处置室的门锁有些年头,可能是因为空气湿度太小,钥匙捅进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非常不好拧动。梁朝曦使劲转了两下也没把门打开。“我来吧。”带着笼子站在她身后的杨星野把笼子换手拎在左手上,伸出右手先是提了一下门把手,又不知使了什么巧劲拧了拧,门锁咔嗒一声开了。“这锁芯用得久了有些涩,你这儿有铅笔吗?一会儿借我用一下。”杨星野一边说一边推门进屋,轻车熟路地把笼子放在桌子上:“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毕竟是第一次处理金雕,梁朝曦深吸一口气,还是有点紧张。猛禽类的诊治她在学校并未系统地学习过。事实上学校的教学总是以常见的宠物比如猫狗,还有常见的畜牧业动物比如马羊为主,其他的动物无论是两栖类还是爬行类,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属于动物医学中的异种动物。异种动物的专科兽医,通常即是相关领域顶尖的医生,也是世界顶尖的生物学家,他们有此番成就并不是在学校里刻苦学习的成果,而是全凭临床应用中积淀的自我深造和探索。不仅是在中国,异种动物的医学研究在全世界大部分的兽医大学都是盲区。杨星野之前提醒她,不要因为小金雕的治疗和达列力别克爷爷起冲突。事实上她除了手术临床上比老人家有专业性之外,对金雕的其他方面可能还不如他老人家有经验。无论是人医还是兽医,最终还得是个经验活,如果不是因为小金雕的囊肿需要开刀,它留在达列力别克爷爷那里养伤也是可以的。成为一名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兽医是她的选择,为需要帮助的动物减轻痛苦是她的心愿。她要扫除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就像克服对狗狗的恐惧那样勇敢。梁朝曦回忆了一下实习时在动物园接触过的那只红隼,大致掂量了一下金雕的体重,立刻意识到自己还真的需要有人帮忙。“小家伙太小了,不方便打麻药。我检查一下囊肿的位置,如果可以的话,一会儿帮我一下。”“没问题。”也许是经常救助各类野生动物,杨星野表现得很淡定。他的冷静对此时的梁朝曦来说无疑是一只强心剂,她戴好手套,开始对小金雕进行救治。在杨星野的帮助下,整个过程异常顺利。她用极小的开口解决了金雕的囊肿,比起囊肿给金雕带来的疼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做完手术的小家伙立刻精神了不少,也有了食欲,开始叫着要吃的。杨星野知道金雕只吃新鲜的肉,熟门熟路地去站里的动物厨房拿了一些肉条过来。看着小金雕终于开始进食,梁朝曦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休养几天身体恢复,这种最凶猛的猛禽就能重回大自然,翱翔于天地。“杨警官,谢谢你。”梁朝曦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地对着杨星野笑了笑。“哦呦,你这么客气干啥。现在我们叫食药环森大队,以前就是森林警察,救治野生动物也是我的职责嘛。你也别杨警官杨警官的叫来叫去了,大家都是战友,这样叫多麻烦,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杨星野说到这忽然立正站好,对着梁朝曦伸出手去,嘴角含笑地说道:“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杨星野,星垂平野阔的那个星野。”